松根豆腐

小时候，每日晨昏，总能听到“豆腐！换豆腐！换豆腐喽……”的吆喝声，略带沙哑，但中气十足，这是松根的声音，村里唯一的豆腐郎。有趣的是，在第二声“换豆腐”的超长尾音后加个极短的“喽”声，像酒足饭饱后的一个嗝，总是让我忍不住笑。人们听到吆喝声，都会舀了黄豆出来换豆腐。

松根接过黄豆倒在秤盘里，称时一定给你看看秤星，秤砣只低不高，称完“哗啦”一声倒在袋子里。装豆的袋子分搭在自行车横梁两端，陈豆或成色不好、杂质多的黄豆与新豆、成色好、杂质少的黄豆分开放。前者卖给籴粮的，后者用来磨豆腐。该换多少豆腐，松根在倒豆时已在脑袋里算好，不会错。切豆腐的刀一尺来长，说是刀，其实无刃，只是一个磨得闪光的铜片。拿抹布擦净秤盘和刀，切下一块豆腐，斤两基本无差，秤砣只高不低。偶尔低点，赶紧再切一片给贴满补足。

松根豆腐可赊账，记小本上，时间，赊账人，豆腐多少，欠豆多少，一清二楚，记完不忘给你看看。年底或新豆下来再结账不晚，都是乡里乡亲，他也不催，大都讲自觉。个别久欠未还的，多半是忘了，哪天见面碰到，笑着一点就想起，讪讪地抱歉后即刻也就还了。

刚换来的豆腐还热着，掰一块，或用刀切一片，拿起来就吃，很香。松根用两块大石压的豆腐，搁碗里半天不存水。有嚼劲，煎豆腐成块，不会烂。切丁烧豆腐汤，粒粒如玉石。或切成小方块，用夏捂西瓜酱来炒食，是我家乡独特的美食，回味无穷，百吃不厌。剁碎后包素饺子、炸油角、摊菜馍、蒸包子都极好。冬熬大锅菜，切三寸长、两寸宽、一寸厚的方块，入锅炖透，出蜂窝，吃起来比肉还香。爷爷在世时，尤爱吃松根豆腐，特别是夏天的热豆腐，用芝麻酱拌，淋一勺香醋，撒一层葱末，点一把荆芥头或十香头，其味妙绝。直到临咽气，他还惦记着吃一碗松根家的热豆腐。如遇香椿初发时节，用香椿叶加蒜在蒜臼中捣碎，用来拌豆腐，简直三春难忘，不是人间味。

平日每天磨两块豆腐就够卖，农忙时得多磨一块。春节豆腐用得最多，供不应求，需提前预订。豆腐是“都福”，过年必吃的。紧赶慢赶，赶凌星打黄昏，保证让你过上福年。豆腐做好无暇派送，就差闺女素红去通知人家来取。素红和我同班，皮肤黝黑，人很健硕，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，我至今记得她的样子。春节的豆腐基本用来炸豆腐片，一片片用细竹竿穿了，咸甜都有，用绳子横着吊在房檐下风干，能吃到二月底。

村里人都只认松根豆腐，家传几辈的手艺。除不偷工外，在用料方面，松根做豆腐不用陈豆，都是当季新豆，吃起来自是豆香十足。且浸泡前，他都先把黄豆倒簸箕里，捡出坏豆和杂质，再几经淘洗，所以松根豆腐吃起来无苦味。也有他村来换豆腐的，在村里大街小巷转悠一圈，喊破喉咙也难卖一块。来了几次，索性就不来了。

离家求学时，听母亲说，松根早不卖豆腐了，和村里其他人一起出门打工了。后来，我吃过各种各样的豆腐，总觉得不及松根豆腐好吃。